從側門走進鶯歌陶瓷老街上的「新旺集瓷」，店休日裡屋內仍聚集了十多位地方業界人士，共同討論出鶯歌陶瓷業的未來式。這樣的熱絡情境是如今「新旺集瓷」的日常，卻是「新旺集瓷」第三代主理人許世鋼（Steve）十年前難以想像的光景。

「新旺集瓷」的一、二樓就像是不同時間軸的完美交融：一樓是新穎敞亮的陶瓷器皿展售區及陶藝體驗場；沿著窄小梯間拾級而上，卻像是墜入時光的逆流，回到倒焰式瓦斯窯爐火正旺的往昔。原來，「新旺集瓷」不只是許世鋼如今的事業基地，更是爺爺許新旺過去留下的製陶場域，「我也是投入家族事業後才慢慢發現，從阿祖做瓦片、阿公做碗到爸爸做磁磚，許家的製陶歷程就像是鶯歌陶業發展的縮影。」

許世鋼一邊帶著我們逛一圈如今的「新旺集瓷」，一邊信手捻來這段家族發跡歷史。原來，日治時期時，殖民政府在鶯歌輔導製陶工藝，以此生產水缸及軍用陶甕，許世鋼的曾祖父許銀喜也在尖山埔從事瓦片燒製工作，開啟許家陶瓷事業近百年的悠久歷史。

到了國民政府遷台後，政治因素中斷了台灣與中國之間的往來，也打斷日本與中國的陶瓷供應鏈。在此情形下，鶯歌成為碗盤等民生必需品生產重鎮，許世鋼的爺爺許新旺也隨之投入陶碗、陶盤製作，更開發出丹青碗、水青碗、陰陽碗等經典食器，成為1950年代台灣庶民生活縮影。

另一方面，從1960年代起，經濟及建設的蓬勃發展，帶動建材磁磚的大量生產，許新旺與兒子許杊杰也向日本、義大利學習建材磁磚製造技術，並投入千萬資本打造磁磚生產鏈。為了進一步開拓市場，許家搭上台商到海外設廠的浪潮，全盛時期在中國、菲律賓皆有工廠運作。「但其實中國企業學技術學得很快，也開始有大集團投入磁磚製造，形成激烈的外銷競爭。而在內銷上，我們也常常有收不到帳款的問題，後期經營得不是很順利。」

當時許世鋼退伍不久，先到中國協助家族工廠經營，努力維持工廠經營的同時，也在2005年開始跟當時的女友、現在的太太吳佳樺，以及擁有產品設計專長的表哥一起接小量客製陶器訂單。「我們過去以代工為主，蠻幸運的是在當時接到了故宮博物院文創品的訂單，開始了解什麼是『文創』。」雖說當時文創品訂單規模遠遠無法與大額磁磚訂單相提並論，卻意外讓許家踏進代工以外的新世界，也讓許世鋼開始尋思著自家工廠轉型的可能性。

於是，到了2008年，許世鋼眼見海外發展機會有限，與爸爸討論後決心回來台灣，在許家陶瓷事業的起點「鶯歌」長期耕耘品牌。此後，家族的磁磚事業從製造轉為大盤批發，由許世鋼的姐姐主掌；許世鋼則與妻子吳佳樺在2009年成立「新旺集瓷」，以產地觀光、產業文化為品牌切入點，不只生產各式原創生活陶器，更讓「新旺集瓷」店面成為新北市鶯歌區第一家獲得經濟部工業局評鑑通過的觀光工廠。

製陶的血液一脈相承，家族史與產業史完美疊合，為許家賦予只有時光才能授勳的光榮印記，卻也意味著一份繼往開來的重大使命。「回來台灣後，我們不斷拜訪老窯、拼湊歷史，努力挖掘鶯歌的陶瓷產業脈絡，希望讓產地文化背景成為觀光發展的底氣。然而，到了2015、2016年後，我們發現老街發展逐漸停滯，很多店家都在賣進口產品，老一輩退休後共同推動在地觀光的革命情感也逐漸消逝，新一代之間的連結越來越薄弱。」

為此，許世鋼決定重新號召起在地年輕主理人，串連商家、文史工作者，再次深入挖掘地方文化，不僅與學校合作帶領學童參訪窯廠、述說祭拜陶神的傳統，也舉辦「尖山埔文化季」、推出地方刊物《鶯歌陶日子》等。到了2019年，許世鋼聽聞台灣設計研究院正準備推出產地振興計畫，經過一番準備、通過評選後，也讓鶯歌成為台灣設計研究院「T22產地振興計畫」第一個示範點。

在此計畫下，「新旺集瓷」接受日本百年雜貨品牌「中川政七商店」輔導，學習如何重整品牌邏輯，讓「新旺集瓷」更順遂地走向未來。在此過程中，「新旺集瓷」也攜手設計團隊「兩個八月」推出符合當代台灣餐桌文化的新品牌「許家陶器品：KOGA TABLEWARE」，並獲得顧客及日本Good Design設計獎等眾多獎項肯定。

放眼未來，許世鋼表示，團隊正緊鑼密鼓地投入永續材料的研發。「因為開採法規限制，鶯歌陶瓷產業目前使用的陶土多以進口為主，進口過程往往留下大量碳足跡。我們從好幾年前開始便希望能回收廢棄陶胚，將其磨成粉後與陶土混合使用，打造出更永續的材質，減少需要進口的陶土量。」

截至目前為止，「新旺集瓷」團隊已走過長期實驗、測試，許世鋼期盼在不久後的將來，正式推出永續陶土，並以此製作「新旺集瓷」旗下產品。而從日治時期到21世紀，許家度過陶瓷產業無數輪的興衰週期，或許永續更將成為促進產業下一輪發展的關鍵變因，而百年歷史的許家依舊會是推動這一切的原動力。


文章轉載自《國泰尊榮季刊NOBLE CLUB》2024 no.71
文字・郭慧、攝影・蔡耀徵